打假博主“被打假”，高流量背后灰產利益鏈曝光
1月7日，良品鋪子(603719.SH)報收15.47元，跌0.39%。2024年11月3日，打假博主“松哥打虎”(簡稱“松哥”)發布視頻，稱發現良品鋪子的桂香堅果藕粉配料表包含藕粉、冰糖等，但“送檢樣品卻檢出了木薯成分”，輿論對良品鋪子產品質量提出質疑。
但后續在2024年11月18日，武漢市東西湖區市場監管局發布情況通報，稱“經多地聯合調查，良品鋪子及供應商產品合格，舉報人反映問題不成立”。同時因“松哥”合作過的主播“影子不會說謊”(簡稱“影子”) 自導自演炒作偷拍現象“泛濫”、銷售偽劣“防偷拍檢測儀器”非法牟利，被警方通報抓獲，“松哥”口碑斷崖下跌，相關打假視頻也已被刪除，社會輿論逐漸轉變為質疑打假群體以打假名義進行流量變現。
目前“松哥”多平臺內容停留在2024年12月28日回應與“影子”的合作關系。中國商業聯合會直播電商工作委員會副會長、網經社電子商務研究中心主任曹磊對記者表示，直播電商經歷過野蠻生長的時期，彼時該領域內充滿了眾多低價“三無產品”，“打假”有利于規范行業發展，倒逼商家、主播自查自糾。不過，近年來直播電商相關法規逐漸完善，若職業打假人蹭熱度、惡意維權，則不利于市場的良性發展。
打假網紅“被打假”
“松哥”與良品鋪子的打假糾紛始于2024年11月3日，主播“賞金獵人灰燼”與“松哥”錄制并發布闖入良品鋪子總部、質問其產品檢測出現問題的視頻，迅速引爆網絡。11月18日，武漢市東西湖區市場監管局通報舉報人反映問題不成立。
監管部門出具檢驗報告后，良品鋪子官方回應稱：已收集并固定相關證據，將向公安機關報案，同時將對兩名舉報人提起訴訟，依法追究其損害企業商業信譽及商品聲譽的法律責任。
針對官方通報，“松哥”對監管局的通報結果表示否認，并曬出自己的檢測報告，稱送檢產品是在良品鋪子官方旗艦店下單、順豐直郵至拱北海關進行檢測，出現與監管部門完全不同的結果。
需注意的是，“松哥”公布的檢測報告也暴露多項問題。其一，雖然報告蓋有拱北海關技術中心的檢驗檢測專用章，但檢測委托單位是武漢宸豐咨詢服務有限公司。天眼查信息顯示，該公司成立于2024年3月14日，注冊資本100萬元，是一家以商務服務業為主的企業。
其二，“松哥”直播頁面顯示，郵寄檢測樣品的接收地址為“廣東省惠州市橋西麥岸路”，并非拱北海關技術檢測中心所在地廣東省珠海市香洲區銀樺路501號。針對該爭議，“松哥”刪除視頻，并在后續視頻中的將寄送地址只露出“廣東省”三個字。
另外，該檢測報告免責聲明顯示：“報告項目不在實驗室CMA(中國計量認證)/CNAS(中國合格評定國家認可委員會)范圍內，不對真實性負責，檢測數據和結果僅作為科研、教學或委托單位內部使用。”記者據此分別向拱北海關技術中心與“松哥打虎”方面求證準確的送檢機構名稱與地址，截至發稿，“松哥”暫未回復，拱北海關技術中心方面回應稱：“根據保密要求，相關業務信息無法透露”。
12月，輿情風向轉變。“影子”被警方通報抓獲。據官方通報，按照公安部指揮部署，河北、四川、內蒙古、河南等多地公安機關開展集中統一收網行動，成功打掉一個以呂某、李某行、張某(網絡平臺賬號：“影子不會說謊”)為首，通過非法安裝“偷拍攝像頭”、自導自演炒作偷拍現象“泛濫”、渲染制造恐慌情緒，最終達到吸粉引流、銷售偽劣“防偷拍檢測儀器”非法牟利目的的違法犯罪團伙。
彼時，網紅“李雨禪”實名舉報“松哥”，稱他與“影子”存在合作關系，如2024年5月開始，“松哥”開始推薦“影子”的防偷拍檢測儀，雙方合拍過多個視頻，并合作帶貨銷售。據網友截圖頁面顯示，“松哥”曾在商品列表內直接售賣過被警方查處的偽劣防偷拍檢測儀產品。目前“松哥”商品櫥窗已清空。
蟬媽媽數據顯示，2024年，“松哥”在抖音平臺直播帶貨數量12件，累計銷量250件至500件，累計銷售額5萬元至7.5萬元，其中3C數碼類占比81.25%。被警察查獲的攝像頭防偷拍檢測器定價498元，主播公開傭金占比10%。
“影子”團隊被警方抓獲后，“松哥”發布視頻承認自己與“影子”合拍過視頻，也推薦過相關偽劣防偷拍檢測儀產品，稱已啟動退賠流程。
北京盈科(鎮江)律所管委會主任、股權高級合伙人王坤律師對記者表示，“松哥”是否面臨刑事責任，主要看他本人是否知情，既包括對“影子”團隊自拍、自編、自導、自演相關內容是否知情，也包括對檢測儀為偽劣產品是否知情。如果有證據能夠證明其知情，“松哥”行為也構成刑事犯罪。
打假背后的變現渠道
2024年直播電商行業的熱點事件中，“打假”是高頻詞匯，包括主播“灰燼”“大娃”打假東北雨姐售賣的紅薯粉條中，實際成分與宣傳嚴重不符。最終遼寧省朝陽縣市場監督管理局發布情況通報，沒收違法所得、罰款共計671.76萬元。
另有網友提出對“三只羊”直播間“香港美誠月餅”“澳洲谷飼牛肉卷”“兔年生肖茅臺酒”等產品的質疑。2024年9月26日，安徽省合肥市聯合調查組擬決定對三只羊公司沒收違法所得、罰款共計6894.91萬元。針對三只羊公司直播帶貨中存在的相關問題，責令暫停經營限期整改，并承擔相關法律責任。
同步發生的還有打假人的“翻車”事件。憑借三亞海鮮市場打假視頻一炮而紅的打假網紅“鐵頭”，在2024年8月27日被杭州市公安局濱江區分局發布警情通報：董某某(網名：鐵頭)等人涉嫌敲詐勒索罪已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
除了涉嫌敲詐勒索，打假網紅群體逐漸暴露背后隱藏的灰色產業鏈――流量變現、電商帶貨、粉絲群運營、相關課程銷售等。以“松哥”為例，除了上文提及的偷拍檢測器，通過打假良品鋪子積累一定量級粉絲群體后，“松哥”開始銷售一款售價69.9元的白酒產品，在產品介紹中，“松哥”稱“酒的口感堪比‘飛天’”“茅香味很濃”。隨后網友發現該款酒由“貴州遵門酒業有限公司”生產。天眼查信息顯示，該公司國標行業屬于廣告業，2021年至2023年工商年報參保人數均為1人。
另外，粉絲群體運營也是打假博主的變現渠道之一。記者查閱發現，抖音平臺上，“松哥”公開群聊共17個，其中15個群聊人數已滿，每個群500人。快手平臺上，“松哥”也開通了群聊與粉絲團。
在所謂“頭部打假網紅”通過粉絲群體流量變現的同時，其他“不知名”打假博主切入“內容付費”賽道，進行“打假專業內容”課程銷售，從中賺取利益。記者在QQ群聊頁面搜索“打假”關鍵詞，出現的相關群聊數十個。記者加入一個“職業打假群”發現，如果需要進一步咨詢或培訓，需要添加群主好友，花費88.88元購買相關資料。該資料包包含入門+思路、進階、訴訟、醫療類、法規類、流程類、文案類等內容。
通過灰色產業獲利的同時，也有打假博主逐漸意識到相關行為可能存在的法律風險。一位職業打假三年、賺取300萬元、旗下有100多位學員的打假博主，此前向北京市盈科(深圳)律師事務所刑事團隊負責人陳成均咨詢打假行為涉嫌違法的可能性。
在具體操作方式上，該職業打假人重點聚焦涉嫌虛假宣傳的商家，無需購買商品，直接將商品鏈接與圖片復制下來，舉報到12345平臺，通過監管部門進行協商，一般一單會賺取2000元至3000元。在陳成均看來，如果被打假的商家群體聯合起來進行舉報申訴，該職業打假人的密集打假行為有可能涉嫌敲詐勒索。
打假行為亟待規范
對于目前打假博主群體的變現鏈條，中國商業聯合會直播電商工作委員會副會長、網經社電子商務研究中心主任曹磊對記者表示，灰產通常涉及一些擦邊球行為，游走在法律邊緣，利用法律漏洞或模糊地帶謀取利益。當打假與流量利益掛鉤之后，一些灰產從業者會故意制造或夸大產品問題，以吸引公眾關注并獲取流量。甚至形成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從制造虛假問題、發布信息、制造輿論壓力到最終變現，有明確分工和合作。從目前曝光的案例情況來看，在規模量級上應該還沒達到灰產程度，不過也不容忽視。
當“打假”撇開消費圈利益、暴露以流量牟利的另一面后，行業也啟動應對機制。此前中國連鎖經營協會官方發文，稱“職業索賠人”是專門購買、消費問題商品和服務，并利用懲罰性賠償制度向商家索賠的職業人群。“職業索賠行為”是個人或組織長期利用其發現的問題商品和服務，利用懲罰性賠償制度，通過協商、曝光、投訴、舉報、訴訟等手段向商家索取高額賠償的行為。
據中國連鎖經營協會調查顯示，2023年共監測到2.4萬個“職業索賠人”用戶發起了73萬件索賠投訴。其中，以食品安全或食品質量為由的惡意投訴為22萬起，賠付金額超7000萬元。協會強調，打著“打假”的旗號濫用消費者權利、濫用行政和司法資源、濫用媒體宣傳公權的“職業索賠人”行為，已經超出了消費者維權的范疇，更超出了法治維護和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初衷。
上海消保委在2024年12月發文點評稱：食品安全關系到每個消費者的切身利益，任何有關食品安全問題的投訴、舉報和社會監督都應受到高度重視。“網紅打假者”作為公眾人物，言行舉止具有廣泛的影響力，更應當秉持客觀、公正的原則，對食品安全問題進行深入調查、核實后再行曝光。廣大消費者也應理性看待此類事件，共同維護一個公平法治、健康透明的消費環境。
當發生違法打假事件時，曹磊建議，商家應妥善保管與交易相關的所有證據。同時商家應保持冷靜，避免情緒化應對，也可以依法向消費者協會、行政部門或仲裁機構尋求幫助，或登錄國內首個電商商家“僅退款”第三方投訴通道進行維權。
(第一財經 呂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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