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馬鞍山經開區漢馬科技集團新能源重卡汽車裝配線上，工人在裝配新能源汽車。王文生 攝（中經視覺）
近日，我國新能源車險領域迎來首個指導意見，提出一攬子政策舉措，促進新能源車險高質量發展。近年來，新能源汽車市場規模快速增長，與新能源車險相關的話題經常成為輿論熱點。一邊是車主保費高，一邊是險企承保虧，如何破解兩難局面？
“我的車險費用是7053元。我買新能源汽車，原本是為了省些油錢，可現在省的錢全花在車險上了。”來自南京的張麗終于買下了心儀許久的新能源汽車，可沒想到車險費用卻超出預期。
張麗的情況并非個例，從新能源車險整體市場來看，保費高現象確實存在。記者走訪多家保險公司發現，新能源車險賠付率居高不下，行業性虧損仍未被扭轉，經營壓力下，漲價成為不得已的選擇。
1月24日，金融監管總局、工業和信息化部、交通運輸部、商務部聯合發布《關于深化改革加強監管促進新能源車險高質量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將合理降低新能源汽車維修使用成本，創新優化新能源車險供給，更好維護消費者權益，促進新能源車險高質量發展。這是我國新能源車險領域的首個指導意見。業內人士預計，隨著新能源汽車滲透率不斷提升，車險定價機制不斷完善，新能源車險行業將實現健康可持續發展，消費者也將得到更好的服務。
保費高續保難困擾用戶
張麗本想在社交平臺上曬出車險費用“求安慰”，卻發現不少車主也遇到了新能源汽車投保難題，有的被告知續保保費大幅上漲，有的收到保險公司無法給出報價的反饋。
武漢的李悅在續保之前，就預料到保費會上漲，“2024年年初出過一次險，修車花了幾千元，續保保費漲了近2000元”。有的車主因為價格過高而放棄購買商業車險。家住湖北恩施的朱倩說：“我覺得花幾千元投保有點虧，就只買了交強險。”
不過，也有不少車主表示順利投保且保費下降了。北京車主耿志強說：“2023年我買的比亞迪元汽車，第一年保費5000元，第二年3000多元，我覺得保費不貴。”
從新能源汽車用途來看，相較家用車，營運車駕駛里程多，風險水平較高，保險公司承保時更為謹慎。“我跑網約車3年了，每年車險都是9000多元。”大連的網約車司機鄒師傅稱，“只要不出險，保費基本上穩定在這個價格；但如果出險，費用可能就要翻番。”鄒師傅認識的另一位網約車司機李師傅之前發生過一起剮蹭事故，隨后咨詢了好幾家保險公司，最低報價也要16000元。
為什么不少消費者覺得新能源車險價格偏高？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員、保險與經濟發展研究中心主任郭金龍表示，新能源汽車保費通常按照國家補貼前的車價計算，并非以車主購買的實際價格為準，使得不少車主感覺保費偏高。
記者走訪了北京多家新能源汽車門店，銷售人員表示，消費者購買新能源汽車，首年保險費用依據購車發票上的價格來定。某頭部險企北京中支的工作人員邱女士也認同上述首年保費的定價依據，“通常來講，新車的保費最高，只要不出險且駕駛行為良好，次年保費基本能下降30%左右”。
車輛出險情況一定程度上會影響保費價格。“如果車主出險1次至2次，次年保險費用基本和首年保費金額差不多。”某中型財產險公司恩施中支車險業務部員工唐女士告訴記者，“如果出險3次（含）以上，車主投保時，公司內部系統會進行提示。對這樣的客戶，我們一般不建議投保車損險，但可以投保其他商業險險種。”
出險次數并非保費定價的唯一依據。深圳某財產險公司車險業務負責人彭先生表示，各家保險公司都有自主定價系數計算模型，一般會參考車主的自身狀況、駕駛行為、歷史出險和賠付情況等。
此外，新能源汽車品牌、車型也是定價模型的考慮因素。彭先生解釋，有些車型性價比高，往往被用作營運用途，就會拉高該車型整體賠付率和賠付成本，導致該車型保費上浮。
不少家用新能源汽車的年行駛里程是保險公司關注的重點指標之一。多家保險公司工作人員表示，如果車主年行駛里程較高，可能會被認定為疑似營運車輛，續保時系統就可能審核不通過。“如果保險公司測算后發現，即使把定價系數上浮到頂仍然不能覆蓋風險，可能就難以承保商業車險。”彭先生說。
業內人士表示，面對多重因素影響，保險公司在定價時不得不更加慎重考慮。因此，新能源車險保單相當于“一單一議”，即使是相同車型的不同駕駛人，車險費用也可能出現較大差別。
高賠付高風險考驗險企
關于新能源車險，車主喊貴，但保險公司也有難處。
為什么保險公司對新能源汽車的投保審核更加嚴格？主要原因在于出險率高、賠付率高、維修價格貴。
新能源汽車的出險頻率高于燃油車。“一方面，新能源汽車的電池系統、電子設備等更容易出現故障。另一方面，一些從燃油車轉換過來的車主，駕駛習慣尚未適應新能源汽車的性能特點，容易發生交通事故。此外，還有部分新能源車輛以非營運車輛登記，但實際被用于網約車等營運用途，行駛里程多，使用強度大，出險率高。”郭金龍分析。
2024年上半年，時任中國太平洋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顧越表示，新能源汽車出險率比燃油車的出險率要高出1倍。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總裁于澤此前也曾判斷，從整個行業來看，新能源車險的賠付率比燃油車高出10個百分點以上。
據中再產險統計，各種使用性質的新能源汽車出險頻率幾乎均高于傳統燃油車，其中新能源汽車中占比最高的家用車出險率高達30%，顯著高于燃油車的19%。從案均賠款來看，新能源汽車案均賠款整體高于傳統燃油車，家用車達到7200元，高出燃油車近600元。
在高昂的理賠成本壓力下，保險公司為了維持財務健康和市場競爭力，不得不提高保費。國信證券在研報中稱，新能源汽車整體賠付情況及綜合成本率相對弱于傳統燃油車業務，盈利空間受限。
此外，維修價格高企是新能源車險保費居高不下的直接因素。騰訊研究院等機構聯合發布的《守正創新·2024新能源車險發展報告》提出，新能源汽車普遍采用以電源、電機、電控為核心的“三電系統”替代發動機和變速器。新能源汽車的電池系統若遭受碰撞，可能需要更換整個電池組，從而增加了小事故的維修成本。
新能源汽車電池負載較重，在整車制造技術環節中為了減少汽車自重，一體化鑄造被更廣泛使用。這導致車體受損后修復難度大，只能更換整車車身，拉高保險公司賠付成本。
與此同時，新能源汽車目前尚未形成有效且成本低的維修體系，送修成本較高。北京工商大學中國保險研究院副院長兼秘書長寧威表示，目前新能源汽車的維修定價權掌握在汽車生產廠商手里，車輛發生事故后，消費者和保險公司只能接受汽車維修定價。“保險公司只能被動采取高定價的市場策略，彌補高額的賠款支出。”
多方合力促進市場優化
針對新能源車險“車主喊貴，險企喊虧”的現象，相關部門積極制定政策、尋求解決方案，保障車主合理權益，推動新能源車險朝著健康有序的方向發展。
2024年4月，金融監管總局發布《關于推進新能源車險高質量發展有關工作的通知（征求意見稿）》，將新能源商業車險的自主定價系數范圍從原先的［0.65-1.35］擴展至［0.5-1.5］，提升經營主體的定價能力；同時，要求保險公司貼合市場需求，研究推出“基礎+變動”組合的保險產品。
2024年9月，《國務院關于加強監管防范風險推動保險業高質量發展的若干意見》發布，提出以新能源汽車商業保險為重點，深化車險綜合改革。同年9月27日舉行的國務院政策例行吹風會上，金融監管總局財產保險監管司司長尹江鰲表示，下一步，將以新能源車險改革為切入點，持續深化車險綜合改革，研究優化新能源車險自主定價系數范圍，探索家用車網約運營組合產品，探討高賠付車輛風險分擔機制，盡量解決投保難問題。2024年12月，金融監管總局發布的《關于強監管防風險促改革推動財險業高質量發展行動方案》提出，豐富新能源車險產品，優化市場化定價機制，研究出臺推動新能源車險高質量發展的政策措施，持續深化車險綜合改革。
新能源車險這片藍海市場，正在吸引越來越多的車企入局。據東吳證券測算，到2025年，新能源車險保費收入規模將達1865億元，占車險總保費比例約17.9%；到2030年將達4541億元，占比約32.1%。
2023年5月，比亞迪成為國內首家獲批全資控股財險公司的車企。2024年，比亞迪保險車均保費4500元，全年簽單保費達13.98億元，保單幾乎來自直銷渠道。
“蔚小理”等造車新勢力也在布局新能源車險市場。小鵬汽車成立廣州小鵬汽車保險代理有限公司，理想汽車子公司收購銀建保險經紀公司，蔚來收購匯鼎保險經紀有限責任公司。此外，廣汽、上汽、一汽、東風、吉利等大型汽車廠商也通過成立、入股或收購等方式進入保險行業。
“新能源車險成本偏高的問題，僅靠保險行業自身無法解決，需要車企從生產工藝和售后服務等維度與險企共同解決。”普華永道中國金融業管理咨詢合伙人周瑾表示，“車企和險企通過股權方式更好地融合，可能是新能源車險發展的一種趨勢。”
隨著參與者越來越多，新能源車險市場或將發生深刻變化。東吳證券研報指出，車企在新能源車險市場優勢明顯。首先，新能源車企可以簡化新能源汽車理賠流程，憑借技術優勢提高車險理賠流程效率；其次，車企可以憑借承保車輛的出行大數據、智能駕駛等信息優勢，聯合保險公司推出個性化保險產品。
“新能源車企直接入局，將對車險行業生態產生重要影響，甚至會重塑新業態。”首都經貿大學農村保險研究所副所長李文中表示，車企進軍車險之后能夠為客戶提供一攬子閉環的汽車消費服務，在提升客戶體驗的同時，增強自身的市場競爭力和盈利能力。此外，車企能夠結合新能源汽車的風險點，為客戶設計出更具針對性的保險產品。
“電池廠商先進的制造技術和集中的市場份額，可助力險企優化相關環節風險管理能力。借助第三方平臺科技賦能，險企有望加強轉型突圍，提升風險識別能力。”東吳證券葛玉翔團隊預計，隨著新能源汽車滲透率不斷提升，主機廠、險企和科技平臺多方共融，將推動定價機理不斷優化，價費聯動機制不斷完善。
久久為功破解發展難題
解決新能源車險難題，險企、車企要共同發力。有關專家認為，險企應增強風險識別和評估能力，有效控制綜合成本率；車企則應豐富維修渠道，力爭從源頭降低車主維修成本，推動降低新能源車險保費負擔。
“新能源汽車市場規模保持快速增長，新能源車險是車險的未來。”周瑾認為，即便當前很難盈利，保險公司也要提前做好布局，不斷積累經驗。這其中，大型險企和具有一定股東資源的中小型險企更具競爭優勢，前者擁有更大的試錯空間，后者則可以借助股東在新能源汽車領域的技術能力和客群基礎，贏得競爭優勢。
對于中小型險企，周瑾認為，要避免高舉高打的投入模式，有選擇性地在特定技術領域與合作伙伴共同探索，逐步積累經驗，并在未來選擇差異化模式和細分市場領域參與競爭。
針對現階段新能源汽車保險困局，寧威分析認為，問題表面體現在保險承保和保險價格上，但實質在于新能源汽車產業鏈。通過讓維修市場充分競爭，改變由汽車生產廠家定價的局面，或許能解決新能源汽車在維修支付定價方面的難題。要發展區別于廠商、4S店的第三方新能源汽車維修機構，從生產源頭提高新能源汽車易損件的可維修化程度，不斷改良工業設計，降低汽車維修成本。
長遠來看，新能源車險行業健康穩定發展，既離不開職能部門的政策推動，也離不開保險公司的創新探索。
郭金龍建議，政府部門加大相關政策支持力度，鼓勵保險公司開發更多適合新能源汽車的保險產品；保險公司加強風險評估和管理，提高定價準確性，并通過技術創新和服務優化來降低成本。
李文中認為，優化新能源車險自主定價系數范圍將有利于提升經營主體的定價能力，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倒逼險企加大科技應用，提高精準定價能力。
“調整保險自主定價系數是保險產品的普遍做法。”郭金龍表示，浮動范圍擴大以后，新能源汽車保費高的情況將有所緩解，有助于車險行業持續發展。從車險產品來看，更有利于根據風險情況或不同消費者的特點，制定不同的價格和調整機制。對險企而言，風險識別能更精準。從客戶角度來看，高風險客戶多交保費，低風險客戶少交保費，風險管理更加公平。
中國經濟網記者 馬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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